苏北抗日根据地开辟后,文化工作随之而兴起,文化功能也在逐步地拓宽,除宣传、教育、娱乐外,还促成了颇有生气和特色的文化统一战线的形成。通过文化这一纽带,把文人学者、开明士绅、社会名流汇集到一起,作诗吟词,步韵唱和,形成共产党人同苏北上层士绅名流和爱国文化人之间诗文往返的热烈局面,以此增进了解,沟通感情,加强团结,促进抗战。这种以诗文会友,抒发爱国激情,弘扬民族正气,达到团结抗战目的的方法,便形成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一种新形式,即文化统一战线。
苏北文化统一战线的主角之一是陈毅。陈毅不仅是位军事家,而且还是一位诗人,是有着很好文化素养的儒将。用他自己的话说:“我是个武人,也是个文人”。因此,陈毅在苏北不仅挥戈于战场,而且亦驰骋于文坛。他与苏北著名士绅进行诗歌唱和,鼓励他们以诗为武器,投身于抗战之中。不仅使中国的古典诗词形式在苏北被广泛地运用于抗战,而且使古老的民族优秀文化遗产在新的历史时期得到很好的继承和弘扬,同时也丰富了苏北新文化运动的内容,扩大了新文化运动参与者的范围。
1940年,陈毅抵达海安后,与管文蔚一道登门拜访了清末举人、辛亥革命后两次出任江苏省省长的韩紫石老先生,向他建议说,“紫老为我省耆宿,德高望重,只要登高一呼,军民一定影从。我与管文蔚等一定持戈待命。”韩紫石当即答允,并拿出他主编的《吴王张士诚载记》和事先写好的一副对联送给陈毅。对联是:“注述六家胸有甲,立功万里胆包身。”过了一段时间,韩紫石因劝国民党江苏省主席韩德勤与新四军和谈抗日未成,他又托管文蔚给陈毅捎去一副对联,内容是:“暴雨袭神州,哀鸿遍野;狂风卷巨浪,砥柱中流。”因韩紫石多次赠联,陈毅觉得盛情难却,于是也回赠对联:“仗义执言,古之遗直;居乡问政,华夏有人。”韩紫石由此深敬陈毅才华出众,为人刚直,可托生死,从此一心向着新四军,至死不渝。
像韩紫石这样的有正义感的耆宿绅士在盐阜区亦有不少,如阜宁的清末举人、候补内阁中书庞友兰,做过北洋军阀吴佩孚秘书和黄埔军校教员的杨芷江等。他们虽与韩紫石先生一样,不满于汪伪降日、国民党消极抗日,对共产党“团结一致抗日”的主张表示赞同,但由于他们受旧观念的束缚,加上国民党反共宣传,却又不像韩紫石那样了解中共领导下的抗日武装,往往视新四军将士为历代农民起义的“草莽英雄”,内心深处不怎么看得起。陈毅认为,要巩固抗日民主根据地,既要发动群众,发展和壮大抗日武装,粉碎日伪“扫荡”,也要做好统战工作,特别是团结好这些当地的开明地主士绅,鼓励他们为抗日事业多做有益的工作。
有一次,陈毅住宿在阜宁停翅港的一位士绅家中,这位士绅不大看得起拿枪杆子的,故意出了一副对联来考考陈毅。他念了上联:读红楼,看宝、黛、钗,调情大观园”,陈毅笑了笑,当即对道:“看西厢,有张、孙、杜,斗法普济寺”。这位士绅听了大为惊讶,他想不到新四军里竟有如此文才,从此他改变了看法,对陈毅和新四军将士由衷钦敬。
1941年,日军对盐城实施战略大“扫荡”。在反“扫荡”前夕,陈毅于7月4日写了《酬良父并同赋诸君七律四章》发表在《江淮日报》上:
淮南风雨惠佳章,良夜长吟齿颊香,愧我菲才惭大树,愿君戮力转沧桑。妖氛未靖谁无咎?战局纡回见小康。莫道忧天天不坠,可怜西狩已郎当。虚传神话斩长蚺,白帝于今势正酣。欲破鸿沟思猛士,每观雁阵感征骖。乘机突击围华北,反共阴谋见皖南!只手遮天愚妄极,是非自有国人谙。廿年革命几人存?国共纠纷应细论。抗敌救亡凭正气,特工党恶凿离痕。逋踪不少逃边境,胥手还多系国门!何处光明留净土?遥看敌后万军屯。血战玄黄春复秋,光明黑暗竟神州。法西困兽拚孤注,极北辰星拱万流。谋晋谢公饶善策,椎秦张子费深忧。战云转变还堪喜,正义风雷荡亚欧。
诗前并附有“小序”:“今春臧良父先生惠诗,一时和者甚众。余不—文,回避诗坛久矣,虽鞍马间,往往横槊赋诗,但存者不及百一。今者诗债积累日深,走笔以酬,感时伤事,所怀万端,聊博良父及同咏诸君一粲。”
臧良父是盐城县的一位开明士绅,与陈毅交往颇多。《七律四章》发表后,给当时许多开明绅士地主以教育和鼓舞,对动员盐阜区各界人士投入反“扫荡”斗争有着积极的影响。
1941年秋,日军威逼韩紫石出任伪江苏省省长不成,派兵包围韩紫石住地。韩紫石横眉冷对,坚贞不屈,不久病逝。消息传来,苏北解放区各界进步人士同声哀恸,陈毅当即命笔作诗一首:“闻韩紫翁陷敌不屈,宛诗以赞之”。诗云:
赤县神州坐沉沦,几人沉醉几人醒。
彪炳大义持晚节,浩然正气励后生。
不问党籍攘外寇,相期国是息内争。
海陵胜地多风物,文信南归又见君。
这首诗在《盐阜报》发表后,在开明士绅和爱国人士中产生了很大的影响。5月5日,盐阜区各界在阜宁张庄举行追悼韩紫石先生大会,陈毅在会上又即席赋诗《悼韩紫翁》。由于韩紫石先生德高望重,尤其是在苏北民主人士和开明士绅中的影响较深,所以这次追悼会规模较大,参加会议的有1000多人,收到各方挽联、诗文200余件,盐阜区的知名人士和开明地主士绅基本上都出席了会议。陈毅即席赋诗,在会上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当场和诗的很多。陈毅的悼诗和阜东县参议会副参议长庞友兰、阜东县参议员杨芷江、阜宁县开明士绅何冰生及盐城县开明士绅唐碧澄等人的悼诗、诔词在《盐阜报》“追悼韩紫石先生特刊”上全部发表了。这一来,陈毅与这些开明地主士绅的诗文交往又打开了一个新局面。
阜宁县开明士绅、时任阜宁明达师范教员的顾希文在这种文化氛围的感染下特地写了一信给陈毅,并随信寄上和诗六首。其信与诗均在1942年7月11日的《盐阜报》上全文照发。顾希文在信中表述了对陈毅无比崇敬的心情,也表明了自己“当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的立场。这些民主人士和开明士绅的转变,不能不说是陈毅通过诗文交往进行统战活动的一大功绩。为了扩大这种诗文交往,在陈毅倡导下,《盐阜报》从1942年 8月1日开始,专门开辟了“弦歌脞录”专栏,这个专栏先后出过 3期,陆续发表了许多开明士绅与进步文化人士的和诗。
1942年10月25日,盐阜区参议会成立,各界人士100多人出席了大会。会议开幕这天,陈毅写了题为《盐阜区参议会开幕感怀,兼呈参议员诸公》七律一首。陈毅的这首诗在《盐阜报》发表后,到会的参议员和诗很多。《盐阜报》选载了阜宁县参议长王朗山、建湖县副参议长杨幼樵和参议员乔耀汉、盐城县副参议长唐碧澄等人的“敬和仲弘参议会开幕感赋原韵”诗。
经过诗文唱和,陈毅与士绅、文化人之间形成一种亲密无间的关系,由此而逐步扩大和巩固了苏北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由于陈毅文韬武略,才华出众,因而在文人绅士之中逐步形成了一种凝聚力。
苏北的文化统一战线在陈毅的积极参予和实践下,取得了非常显著的效果。这主要表现在后来根据地最艰苦的时期,苏北影响较大的地主士绅都能“一边倒”,向抗日政府和新四军靠拢。盐阜区参议会副议长计雨亭,在日军“扫荡”盐阜区的危急形势下,动员自己在国民党军队里任职的儿子率500多人参加新四军。盐城县开明地主、辛亥革命后的众议院议员胡启东和当地军民一起参加反“扫荡”,支持抗日。滨海县副参议长杨芷江,在日伪“扫荡”时冒着危险保存了盐阜银行寄存的大量金银和抗币以及3师一批印刷、枪械等机器和物资,并先后掩护了20多名干部。盐城县参议员张逸笙在日军“扫荡”前夕,动员全家一致抗日,并一起宣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盐阜区副参议长庞友兰,在日军占领东坎后,拒任伪职,对日伪采取消极应付的态度,所谓“不请不见,不问不答,不干涉一事,不妄发一言,不接受委任,不向一方面也”,自称“八不老人”。盐城县参议会议长宋泽夫被日军捕去后,面对威胁利诱,严辞拒绝出任伪县长。在狱中不吃不喝,以示抗议,后病逝家乡,保持了崇高的民族气节。凡此种种,不难看出,一方面正义的抗战事业使他们而为之,另一方面广泛的文化统一战线也发挥了不可低估的作用。
节选自《苏北有个盐城——盐城抗战史话》
中共党史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