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翅港,多美的名字。这是苏北阜宁乡间的一个大村,村正西面有个大池塘,池塘中央有一个土墩,传说历史上曾经有过一只凤凰在土墩上停歇,故而得名。
1942年9月5日,停翅港气氛异常的热烈,新四军军部在此召开欢迎范长江大会。陈毅军长及文化界同仁钱俊瑞、杨帆、黄源、胡考、王阑西等均到会热烈欢迎这位从国民党统治区经过艰苦跋涉来到敌后抗日根据地的著名记者。面对着一双双热情诚挚的眼光,范长江十分激动,他终于来到了这向往已久的地方,直接投身火热的抗日文化生活,开始了他人生的一个全新的阶段。
1941年4月,设于重庆的“中国青年记者学会”总会被国民党当局查封,总会负责人范长江遂被迫移至香港。不久,太平洋战争爆发,日本席卷东南亚,香港亦被占领。在港的进步文化人未及转移便分散就地埋伏。日军占领之初,香港粮食奇缺,日军一方圃掠夺市面存米,一方面疏散人口。在港进步文化人利用这一机会有计划地分三路撤退,其中大部分经九龙、澳门,由东江游击队接应撤出。这就是抗战史上著名的“香港大营救”。撤出的文化人除柳亚子、邹韬奋在广东邻近埋伏外,大多数均到达桂林,其中有茅盾、田汉、洪琛、章泯、宋之的、于伶等。范长江亦在此时跳出日军魔掌,抵达桂林。当时桂林文化界准备举行大规模欢迎活动庆贺范长江脱险,但遭到重庆当局来电阻止,理由是防止左翼扩大影响。后来在戏剧界由夏衍等组织开了个欢迎会。
众多进步文化人云集桂林,国民党当局颇多顾忌,于是拟定了三条安置办法:1.文化人全部移至重庆,不许办报,不许教书,不许议论内政,可筹组一国际问题研究会;2.在重庆专设一招待所加以安置,3.国民党中央宣传部对其思想进行考察,然后由社会部录用。在这同时,国民党政府还专门致电广西,要夏衍和范长江两人必须先往重庆,即使两人不能前去,亦非去一人不可。为了缓冲留在桂林的全体文化人移往四川的问题,经商量后,决定夏衍先去。此时范长江另有盘算,他一直想到苏北敌后根据地。因为同国民党在大后方竭力摧残进步文化、迫害正直文化人的行径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共产党领导下的苏北根据地,华中局和新四军领导人刘少奇、陈毅十分关怀抗日的文化事业的发展,在那里已经集中了大量文化人,他们办报、兴学、建立各种文化协会和文艺团体,形成了敌后抗战文化的盛况。苏北仿佛有一种磁场在吸引着范长江。
而这时苏北文化界亦十分关心大后方的这位同仁。《江淮日报》报道了范长江燕尔新婚的消息和其岳父沈钧儒写的4首贺勉诗。当1941年4月,青记总会在重庆遭到查封后,《江淮日报》为此发表了题为《抗议重庆当局封闭青记总会》的社论,指出青记总会以民族解放和建设为宗旨,在抗战中以其为国家为民族服务的赤诚,克服重重困难,真实地报道与记载了抗战的英勇斗争事迹,得到全国人民的敬佩,但却遭到国民党重庆当局的摧残。苏北文化协会也发表《告国人书》,对国民党倒行逆施提出强烈抗议,并“愿作后方进步人士的后盾,热烈欢迎青记总会从不要文化的地方移到急迫需要文化的地方——新苏北来”。“长江先生等之事业,在此当有更坚强之保证”。此时范长江已移至香港,他与邹韬奋等9人联名发表《我们对于国事的态度和主张》,苏北文化界立即响应。苏北文协理事长钱俊瑞代表苏北文化人发表讲话,支持他们的主张并表示声援。
一面是摧残,一面是欢迎。双方对于文化人的不同态度鲜明地呈现在范长江面前。他毅然选择了条件虽然艰苦,但却是发展文化事业的希望之地——苏北抗日根据地。
一个风雨之日,在党组织的秘密安排下,范长江只身离开桂林,经湖南、湖北,然后由长江水路抵沪,最后辗转至苏北盐阜区。由于途中困难重重,这一走竟历时9个月,真可谓漫长的道路。
范长江来到苏北时,新四军军部已在反“扫荡”中转移到阜宁停翅港。 8月26日,范长江来到阜宁停翅港。
“范长江来啦!”这一消息迅速传开,人们争先恐后前来一睹这位大记者的风采。9月5日,新四军军部举行欢迎范长江的文艺晚会。来自四面八方的干部战士,像走亲戚一样,成群结队来到军部,观看军鲁艺工作团的文艺节目,歌声、笑声、锣鼓声响彻云霄。短短几天,范长江被盐阜区军民那种鱼水深情所感染,他亲身感受到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人们的心情是舒畅的。
9月20日,《新华报》社和《盐阜报》社在这苏北小镇联合举行“报人座谈会”欢迎范长江,这是苏北报人的空前大团聚。会议主席王阑西代表苏北文化人向大家介绍范长江,并致了热情洋溢的欢迎词。随后,范长江微笑着站起来,他用标准的普通话发表了长篇演说:
“十月革命中,伟大导师列宁做了个形象比喻,他把俄国比成人的身体,把文人比作头脑,每个人的喜怒哀乐、言谈举止,都听大脑指挥。我认为,我们中国的文化人,是中华民族的脊梁,炎黄子的大脑!当前,中华民族正处于生死关头,我们这些文化人,民族的‘大脑们’,你们还能彷徨、消沉吗?还能畏缩、麻木不仁吗?我们应当义不容辞地站起来,奋不顾身地呐喊!”
范长江慷慨激昂的演说,令与会者耳目一新,精神为之一振。
座谈会上,报人们一致赞成设立“中国青年记者总会华中办事处筹备会”和“盐阜区青年记者分会”。
此刻,范长江兴奋不已,自己多年为之奋斗的事业,终于在抗日根据地得以发展。1942年9月27日,“中国青年记者总会华中办事处筹备会”和“盐阜区青年记者分会”同时召开第一次会议。范长江就如何改进根据地报纸、举办流动新闻讲座和出版《新闻记者》月刊等事宜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接着盐阜区第一届参议会在阜宁县岔头庄隆重召开。范长江作为盐阜区首届参议会的参议员出席了这次盛会。
范长江一贯追求民主政治。会上,一些参议员,特别是地主绅士代表,对抗日根据地民主政府纷纷提出善意的批评,还有不少人提出了建设性的意见。范长江兴致盎然,全身心地捕捉每一个信息,以敏锐的目光悉心研究共产党领导下的敌后抗日根据地的民主政治。会议结束后,范长江仍处于兴奋状态。他夜以继日,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了一篇充满激情的反映新四军敌后斗争、根据地民主政治的通讯报道。
9月底,盐阜区青年救国总会成立。陈毅偕范长江亲临会场。陈毅致祝词,范长江讲话。范长江用自己的亲身体会提醒大家:蒋介石是独裁统治,是武夫专政!当前,国际民主力量已取得了很大的胜利,人们对独裁统治已深恶痛绝。在国内,大多数民众要求民主,反对独裁,因此,“我敢大胆断言:‘一党专政’的时代即将过去!”范长江鼓励青年朋友努力献身于根据地的各项工作。他说:“苏北的朋友们,你们是幸福的。全国有成千上万的人,生活在暗无天日的世界里,他们向往根据地,幻想着当家做主人的生活,盼望着、梦想着天上掉下救世主,把他们从水深火热之中解救出来!你们要珍惜这里的一切。努力、再努力地工作,不辜负劳苦大众的希望,为解放全人类而不息奋斗!”范长江精彩的讲话,赢得了与会青年经久不息的掌声。
在根据地数月,范长江奔走在当地的名流士绅之中,用火一样的热情,与他们谈理想,交朋友,像杨芷江、庞友兰、宋泽夫、计雨亭以及日本反战同盟苏北支部负责人崛本等等,他都广泛接触,与他们纵谈国际国内形势,切磋诗文。范长江因为人谦逊、知识广博、见解精辟,深得朋友们的信任和推崇。当时,阜宁县地方报人何冰生在结识了范长江以后,深为折服,欣然写诗一首:天界英才大任归,提高民主笔传宣。蜀西当局谁知己?苏北主人独重贤。绕道登山险不惮,同情抗日志弥坚。君家滨海堤犹在,相与聚谈话往年。
范长江后来搬进阜宁停翅港南侧的卖饭曹村,也就是“文化村”。他以根据地火热的斗争生活为素材饱蘸激情地写了3篇通讯。其中两篇报道了新四军在敌后的斗争和苏北解放区见闻,另一篇揭露了国民党顽固派制造摩擦、破坏抗战的罪行。当时第二次反共高潮已被击退,国共恢复了谈判,共产党对谈判表示了最大的诚意,严求党的宣传机构对顽固派的丑恶暂不揭露,以促进两党团结抗战,造成良好气氛。范长江的3篇通讯发到延安,毛泽东主席亲自批阅,并于9月19日给陈毅军长来电说“……范长江头两篇通讯很好,已载《解放日报》及广播,第3篇不适当,故未发表。请向他说明政策,并代我向他致以慰问。”
文化村是文化人的天地,有着大量的文化活动。范长江喜欢下棋,而且棋艺颇精,常与陈毅对局。彭康、李亚农等人也来与范长江轮番大战,吸引了许多人观看。许多次,范长江去陈毅住地,谈完工作,两人顾不得疲劳,便兴趣盎然地对上一局。那时,陈毅的房间里挂着韩紫石赠送的一副对联:“天心已厌玄黄血,人事难平黑白棋”。在这样的氛围中下棋,自然另有一番情趣。
范长江到苏北不久,见新四军的通讯设备陈旧,技术落后,且缺乏专业人才。为了让全国人民能随时了解新四军的消息,范长江建议华中局设立新闻发报电台。他的提议得到陈毅的支持,陈毅指示他立即着手筹办新华社华中分社,由他任社长。
范长江立刻物色人才,组织班子。为保证无线电的通讯畅通,他想方设法特意把旧友中一个受过专门训练的青年调来当报务员。报务台的同志每天用很陈旧的电台收讯机紧张而吃力地工作着。他们不但收听延安电台的电波讯号,同时直接抄收塔斯社、同盟社等外国通讯社的电讯。这样,国际、国内许多有价值的消息都能及时送到军部,为军部首长了解和分析国际、国内形势,提供了最可靠的资料。
1942年冬天,滴水成冰,天气特别寒冷。此时正是苏、德鏖战的关键时刻。斯大林格勒保卫战,到底鹿死谁手?举世瞩目。一天深夜,突然一条电文不停地重复着,值班员忘记了严寒,紧张地翻译起来。不久,电文译出,这是一条前所未有的、令全世界都欢欣鼓舞的好消息:苏军毙俘德军3万。这消息表明:斯大林格勒保卫战就要胜利啦!通讯员连夜把电文急送范长江。范长江一看,立即来到译电室:“快,快核实一下,消息准确不准确?当他得知这一消息准确无误时,高兴得像个孩子:“好样的,好样的,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正义者!”他奔出门外,跨上一匹白马,顶着刺骨的寒风,向军部驻地急驰而去!很快,这则二次世界大战中的喜讯,在苏北串场河畔像电波一样迅速传开了,抗日军民扬眉吐气,人们奔走相告,受到极大的鼓舞
1942年底,日军对苏北实施大扫荡。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损失,在苏北活动的文化人根据军部决定,有的分批转移至大后方或到延安,有的就地埋伏。范长江则随军部一道转移到淮南根据地黄花塘。
范长江在盐阜区抗日根据地虽然时间较短,但他却十分热心地投身于苏北新文化运动。范长江曾经说过;“一个记者,如果能为一个伟大的理想工作,那是很值得鞠躬尽瘁,死而后己的。”可以说,在盐阜区短暂的日子,是范长江一生为伟大理想而工作的一个组成部分。
节选自《苏北有个盐城——盐城抗战史话》
中共党史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