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谒高谷

时间:2017- 12- 28 浏览次数: [ ]

拜谒高谷

 

王海燕

 

“一派溪光绕市廛,垂杨低映自涓涓。锦帆箫鼓春游暇,恍惚乘槎向日边。”

溪流、垂柳、箫鼓、轻帆,无不古典、唯美;喧闹的市井,繁忙的店铺,解缆的船帆,无不诗情画意,蕴藉着浓郁的远古风情。这就是明代淮南中十场之一丁溪古盐场留给后人的远影与遐思。地灵出人杰。“丁溪”,读来清逸,闻之爽朗,细思量,从中走出的人与事,必然不同凡响。

踏进今天东台市台东镇的双新村,寻访“阁老塘”,便可见“高氏先茔之碑”,碑身极为普通,但旁卧的驮碑石龟却绝非一般墓园饰物。这无声的标志显现出营造先茔的主人曾经的显赫与辉煌。这位营造者就是明代誉满朝野的五朝元老——“高阁老”高谷。

高谷祖籍河南怀庆,南宋建炎年间徙居扬州。或许是串场河的河水尤为甘醇,或许是河畔的古镇丁溪特别丰蕴灵秀,扬州陷于金人后,高谷祖辈很快决定迁居丁溪。由此,“丁溪”便成了这位五朝名臣的“人生的摇篮”、“生命之根”。

高谷十岁入县学,嗜读不倦;十五岁中举,初露锋芒;二十五岁考中进士,授为中书舍人,从此,宦海沉浮40余年。他历官永乐、洪熙、宣德、正统、景泰五朝,由中书舍人升至内阁大学士,共辅成祖、仁宗、宣宗、英宗、代宗五帝。他身处明朝历史上的多事之秋,经历“土木之变”和“夺门之变”等几多重大变故,皆临危不乱,“方国家之多难,保社稷以无虞”。任间不事权要,荐贤任能,刚直清廉,持义公正,深得几代帝王器重,其人品、才情更为世人赞颂。

仪态端庄、神色威严,这似乎也无意间构成了高谷得以服众的因素之一。

他入阁主持政务时,内阁7人常意见相左,争执不休,他往往静坐一旁,先不言语,待众人争论完毕,他才默默站起,畅抒己见,每每持论恰当,总能以理胜人,平息纷争。景泰五年(1454年),给谏林聪敢说敢为,故得罪了权贵,被判死刑。高谷闻讯,详作调查,为其申诉冤情,竭力营救,使其幸免于难,终为以后的历史上保住了一代名相。

翰林院学士陈询为人耿直,得罪要人后被外放安陆任知州。行前,朋友设宴饯行。为驱沉闷气氛,席间互行酒令。有一位叫陈循的大学士首先念道:“ 字三个车,余斗字成斜,车车车,远上寒山石径斜。”一“寒”、一“斜”,唤起人生感喟,座间充满悲凉、落寞之情。一时间,大家都陷于无语,空气凝滞。高谷见状,缓缓站起,举起酒杯,高声吟道:“品字三个口,水酉字成酒,口口口,劝君更饮一杯酒。”大家闻之恍然,立刻齐身起立,酒杯相碰处,其情融融,尴尬全释,高谷于瞬间将“口、品、酒”三者合一,既肯定了陈询的人品,又直奔主题,表达了送别之情。其机敏和善解人意,令友人无比钦佩。

后来,大学士陈循因其子乡试未中,诬陷考官阅卷不公,此案一直惊动到皇上,景帝命高谷复阅试卷。高谷复审后,不徇私情,仗义执言:“贵胄与寒士争进,已不可,况不安义命,欲因此构考官乎?”终对陈循予以惩治。

明正统年间,边防一度空虚,武备废弛,致使蒙古族瓦剌部对明王朝虎视眈眈。而英宗不顾“内宦不得干预政事”的祖训,重用宦官王振,纵其专横跋扈,大开明朝宦官专制之端。1449年,瓦剌部犯境,英宗听信王振鼓动,率50万大军御驾亲征,铸成大错。土木堡一役,英宗全军溃败,自己身陷敌手,“堂堂天子竟蒙尘”。立刻,北京告急。此为历史上的“土木堡之变”。

其时,朝野震惊,人心大乱,朝中有人力主都城南迁,高谷以北宋南渡为史训,例证京师为天下根本,不可不守,大难之前首应抗敌。言辞坚定有力,随之,兵部侍郎于谦挺身而出:“主南迁者罪当斩首”。一文一武,相得益彰,危难之际,力挽狂澜。一场艰苦的北京保卫战后,瓦剌节节败退。

然而,“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粉碎瓦剌挟天子以填其欲壑的图谋,高谷等重臣拥立英帝之弟朱祁钰登继大统,为代宗,年号景泰。

世事多难料。由于于谦击败了瓦剌军的侵犯,明朝又立新君,瓦剌部太师也先无计可施,为能恢复与明的通贡与互市,遂于景泰元年8月赎放英宗。

历史仿佛对刚刚登基的代宗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英帝回归,代宗将何以自处?然而来自至高无上的皇权的诱惑冲淡了他的手足之情。而当务之急就是如何举行迎驾仪式。这看似平常的“皇家礼仪”,在这种特殊情境之下,则显得尤为微妙。其“厚”其“薄”,既可窥见英宗归后的命运,也可知代宗“恋栈”与否。皇权之争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英宗思归心切,在塞上曾自叹:“曷月予归哉?归当居于逍遥之府。”而代宗态度暖昧,故“廷议迎上皇不能决”。待英宗将至京,代宗仍不愿张扬,具礼甚薄。群臣皆窥出端倪,不敢擅议。当时,有一位名叫龚遂荣的千户,投书高谷,主张厚礼迎驾。高谷则基于他对忠、贤、仁、义的理性思考以及将个人安危置之度外的勇气,将此信传遍朝臣,并直言不讳道:“一介武夫尚知此理,况公卿乎?”事传至代宗,代宗大怒。高谷则出示书信,力陈“礼宜从厚”的主张,并“援唐肃宗迎上皇故事”,望代宗效行。代宗虽未完全接纳,却也有所顾忌,较体面地迎驾回京。

英宗回京后,当了个名誉上的太上皇,被幽居于南宫。对于高谷,代宗并未因其仗义直言,触犯龙颜而迁怒于他,反而从中看出其忠心可嘉,于是,加封高谷为“太子太傅”。

人生尚有几番潮起潮落,况悠悠历史乎?代宗抛却人间弥足珍贵的亲情与道义,换来的并不是权欲的长久满足与江山的稳固。景泰8年(1457年),忍辱已久的英宗终于盼到了代宗病重的一天,在王振余党宦官曹志祥、将领石亨的密谋策划下,英宗铤而走险,夺宫门,废景帝,复位奉天殿。

一声“上皇复辟了”的宣告,似乎瞬间就决定了文武百官的前途命运。“一朝君王,一朝臣”,这简单的政治逻辑中却充满了残酷与血腥。大学士陈循、王文等或被诛、或遭流放,就连功勋卓著的于谦,也含恨留下“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的感人名句,饮恨赴死。

看尽世间成败盛衰,放眼周遭人事沉浮,无论是春风化雨,还是秋风乍起,对于高谷,早已是荣辱不惊,波澜不起。回首40载宦海生涯,虽然如后来姚夔所言:“高谷进退有道”,张弛有度,但更因为他“始终不渝”,屡遭奸佞排挤,故身心俱惫,早已萌生退意。

当年的“城北徐公”,现已白发苍苍。人素有“沾着乡土的心理”,对桑梓乡土的眷恋常常使他梦萦故里,思乡心切。高谷终于决定上书英宗,谢病还乡。英宗阅书,喟叹道:“谷,长者。”又对左右大臣说:高谷曾是我的经师,当年力主迎驾礼宜从厚,忠心可见。虽有不舍,仍恩准返乡,并“赐金帛袭衣,驿舟以归”。不久又“赐敕奖谕”。

当满载着龙恩的官船在世人艳羡的目光中驶入阔别多年的丁溪时,一种从此远避官场的轻松与惬意使得这位年逾花甲的五朝元老不禁潸然泪下……

丁溪依然古朴而美丽,箫鼓依旧,溪流依旧,而高谷也似乎早已忘却何为高官显爵,安于蔽庐脊田、杜门谢客的清静生活。即使有好事者问及景泰、天顺间事,他也笑而不答。

这位自号“丁溪山人”的五朝元老面对故土的草长莺飞,总显得无限亲近,他常常足遍丁溪,即景吟诗,留下许多一如“沧浪亭馆枕幽溪,溪上行人入望迷”的美丽诗句。兴致所至,他会泛舟北上,来到盐城,登上城楼,远眺大海,体会一番“瓢城东望水漫漫,暇日登临眼界宽”的旷达与舒畅,领略一下“涛声吹雨沧溟湿,雾气横空白昼寒”的独特诗韵。然而,在这首《盐城观海》诗的结尾,诗人纵有“尘世不须伤往事,桑田更变几回春”的自慰,仍不免几多怅惆,几多感慨!

 

发表于《东方盐文化》200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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